2010年6月9日 星期三

唔駛出剪

唔駛出剪

1.6.10
維園良心 謝志峰

二零一零年五月十六日,主持了《城市論壇》近十年的謝志峰,竟然出現第一 次心寒的感覺。

這天論壇,「曲線」討論類近補選的 議題,「維園阿哥」號召數百「紅衫仔」逼爆會場,結果創出《城市論壇》市民出席人數紀錄,約450。「……當日我真係驚出事,係第一次驚!觀眾進場時, 《Wall Street Journal》的記者正在訪問我,我看見那班年輕人進場時的狀態--嘩!那種急切、盼望、希冀,恐怕佔不到座位的惶恐心情。憑一個記者的直覺,我立時叫 正在訪問我的《Wall Street Journal》記者先拍下這個千載難逢的Moving Shot,然後我問她:『你看到他們的神情嗎?』」

謝志峰說,當時他看到的,是數百對饑渴的眼神,他們在掠奪一個發言的機會、一個表達不滿的 宣洩途徑、一種希望政府聽到他們聲音的欲望!「我做了那麼多年論壇主持,在『五一六』那天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眼神,才第一次感到可能出亂子。」幸而剛好三 十周年《城市論壇》這天大步檻過,紅衫仔沒有變成紅衫軍,只有慷慨激昂沒有流血衝突,謝志峰謝天謝地!

簡歷
1981年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加入《東方日報》當記者,1988年轉職「亞洲電視」新聞部,1989年被派往北京採訪學運, 是當年最後一位撤出天安門廣場的香港記者;隨後舉家移民加拿大,並曾先後在當地擔任《明報》加西版新聞部採訪主任及Fairchild TV溫哥華新聞總監。2002年回流,於「香港電台」電視部任職監製,擔任《城市論壇》監製及主持之外,還負責電視部的其他節目如《對策》及《左右紅藍綠》等監製工作。

田鼠是叉燒
膽子不算小的謝志峰,生於三面紅旗土地改革下的饑饉年代,幾歲人仔已天不怕地不怕跟田鼠拚個 你死我活。有次使用擒拿手活捉田鼠時,反遭田鼠咬着小手不放,雖然血流如泉,他仍忍痛擒住田鼠回家,着姊姊燒滾水淋向牠,然後清蒸飽肚。「被田鼠咬手指當 然痛,但當時,大家餓得失去知覺,一頭田鼠就等於一舊叉燒,你是我都不會放!」長大後當電視台記者,一九八九年由胡耀邦逝世開始在北京採訪,直至最後一刻 軍隊進入天安門廣場,成為本港最後撤走的新聞記者,他沒想過畏懼。然而謝志峰承認,在選舉日去討論類近的議題,很容易激發起人們的情緒,若真的發生事故的 話。「我怎樣跟『香港電台』交代?這刻我忽然反問自己,為甚麼在今天我竟然會選這個議題、冒這險之前,我是否沒有考慮到,我有沒有控制全場的能力?台方交 付了這個責任給我,出了任何岔子,我便辜負『香港電台』對我的信任。」

那些年輕人
儘管「五一六」當日的立法會補選被普遍形容為泛民失敗的動作,謝志峰卻對當日在維園的年輕人的表現感到安慰。他認為今次年輕人們真的進步了,着他們不要發出噓聲,他 們就立即停止,他們雖然很勞嘈,但十分文明。「我從來沒聽過他們一句粗口,沒問候別人母親,沒身體接觸,就算發出噓聲都很有節制,噓一會便讓發言者繼續發 表,你叫佢地完全噓都唔噓就當然無可能!」謝志峰亦承認,此消彼長,昔日反英親共那批「維園阿伯」的光芒,已被這股爭取自由、民主的年輕氣勢完全蓋過了, 而且最近建制派還說要杯葛《城市論壇》。若要權衡這兩股針鋒相對的辯論勢力,建制派及政府一方,明顯給爭取自由民主的年輕們比下去,一方面很進步,另一方 面則極為倒退。「而這兩股拉扯的力量將何去何從呢?就要看下一步的發展,如果政府在民生福利方面搞不好的話,這些年輕人如果因此而憤懣起來的話,情緒就不 會像現時那樣平和,甚至可能像一九八九年那些年輕人一樣……

「一個年輕人為何畢業後到三十歲時還會感到前路茫茫?現在的官員真的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些年輕的怒氣何在……。香港人GDP(國內生產總 值)平均為三萬美元,比世界很多地方都高,但住得最沒尊嚴的,就是香港。香港人為供樓捱生捱死,但那層樓就細得連轉身都不能,新加坡的公屋都成千呎!為何 我們要一直受着這些冤屈呢!好些人自己上了岸就說『這是活該的』,我們是否真的沒有土地呢?假的!我們的地產商賺少一半就是否沒有利潤呢?都是假的!這根 本是有人拿住土地資源,而要我們用另一種形式交稅,而這些錢呢,好不幸,不是交給政府,而是落入了那幾個大商家的口袋,而且有入無出……。曾蔭權不明白這 個道理嗎?不!問題是他沒能力改變,因為被政制牽着鼻子走!如果那些供樓的薪金用來交稅,政府再把錢投放回醫療及教育等社會褔利上……那時就不怕沒有少班 教學!問題核心就在政制。所以你也很難怪『維園阿哥』及『紅衫仔』們,辯論任何題目時,最終都是連繫到政制改革去。」

終極辯論中間人
特首曾蔭權邀請公民黨黨魁余若薇辯論政改方案,特首的請柬申明主持由獨立人士擔當,輿論界眾 說紛紜,《新報》5月21日報道說問過有政黨背景的曾鈺成,他說自己「唔係咁公正!」,但他翌日又公開對着鏡頭說「我願意!」坊間都認為「獨立人士」原來 都是「欽點」。反之,謝志峰向來給公眾大義凜然的光明形象,若這個辯論會的主持人也由普選產生的話,他當選的機會應相當高。有人更認為這個辯論應設在《城 市論壇》舉行,當然,這提議無疑是個一廂情願的天方夜譚。其實謝志峰也常被「維園阿伯」投訴他偏袒「維園阿哥」及「紅衫仔」,雖說「公道自在人心」,謝志 峰每個星期天在維園內,仍然在堅守主持人的持平公正原則和自己的良心之間,竭力找取平衡點。

「第一,主持《城市論壇》要真真正正能把你個人的名利所求抽離。如果常想着要借這個節目去走 紅,去結交有勢力人事,要別人給面子的話,這便是個很危險的訊號。做主持人一定要老老實實,讓人發聲,你別要在這個平台上建立自己任何影響力,一定要有這 方面的忠誠!第二,是真正要開放心懷,尊重每一句由靈魂心底裏發出來的發言,阿伯雖然很無知,甚至是偏離事實,但如果那是他們堅信的由衷老實話,也得要尊 重。但不要給我看穿你在說謊,給我一眼看出來就不會尊重你!」

謝志峰說如能做到以上兩點,自然便能坦蕩蕩的面對一切言論。

良心有火
持平、公正,也不代表不能擁有自己的立場,謝志峰總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其民主自由的思維。 「老實說,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有自己的價值取向,怎可能完全沒有立場。如果說沒有的,那個便是機械人。我當然有立場,我從來沒否認自己是民主派人士!我在 這個民主自由的社會成長,也曾在極權統治下生活過,怎會沒有這方面的判斷呢!最重要是,作為論壇的主持人,你怎樣把個人感情放到最低,讓別人有發言權,也 要易地而處,顧及各黨派的理念及立場。」

謝志峰所 說的這個立場有多堅定,看他有時不能自己便知一二,動人心魄是那次以論壇主持身分,糾正香港青年發展網絡召集人呂智偉所說的六四謬論,節目片段更在 YouTube點擊超過二十萬人次。謝志峰那次動了真火雖有違主持原則,但其正氣之言卻深得(網)民心,好些八十後更因而視他為偶像。「我為何火滾呢!因 他一直堅持說,當年工人及市民敢死隊肯定有帶武器,我初時已經很直接的以在場目擊者身分告訴他,我所見到的工人及市民敢死隊真是沒武器,很和平的,他們只 騎着單車就往前去。誰不知他還要繼續強詞奪理,話有外面的精神及品質支援,學運便變了質。大佬!佢根本完全沒有聽人說話,甚麼變質呢!學運即刻變了工運 嗎?愛國即刻變了賣國嗎?他明顯不是真真正正用個心出來討論的……我忍到最後最終也是忍無可忍,發了火。」謝志峰原名謝劍峰,長輩說「劍」太利,要改,沒 想到這個「志峰」發起火來,一樣銳不可擋。

十三億人一個論壇
《城市論壇》見證中英談判、中英 聯合聲明、六四、後過度期、回歸、七一等歷史大事,不經不覺,今年已是《論壇》三十周年,在謝志峰主持的這近五個年頭裏,有所謂「維園阿哥」的興起,而 「維園阿伯」似乎亦已完成了其歷史任務,有些可能老了走不動,有些可能都不在了,總之都淡出維園。謝志峰在主持台上親歷箇中蛻變,怎樣看這個論壇的前景 呢?「除了立法會外,這是另一個香港政治意見的交流場所、是一般市民和專家匯聚的地方,是一個可以同時容納政治光譜極左、極右和中間路線的地方、一個守舊 和前進的可以在此對談,如果做得好的話,會是一個很好的典範,若做得不好的話,便會是一個不斷累積怨恨的場所。這個言論平台看似簡單,但象徵意義很重要, 香港得一個,全中國十三億人口也是得這一個。」

發個五十年的夢
內地尤其沿岸一帶的觀眾,其實很 留意香港的情況,《城市論壇》製作部也常收到深圳觀眾寄來的電郵。但謝志峰認為當政者對這個滲透性極強的節目,總有點介心,不可能正式在國內播放吧!「中 央怎會不怕國內年輕人被維園『紅衫仔』這股風潮感染呢!」話雖如此,謝志峰也常常發一些春秋大夢,總想試試把《城市論壇》搬到澳門或深圳舉行,不過,澳門 或深圳的聯絡單位負責人就常回報這一句﹕「咪玩我啦,還未是時候!」在他而言,最終極的理想,當然是《城市論壇》能夠成為一個自由、民主的言論平台。「到 了那時候,香港已經是一個既自由又民主的社會,這個平台,便可進入另一階段,就是要提高議政質素。」這個夢,當然還有一段頗長的日子要發,然而,對於中國 人的民主,謝志峰所發的又會是個噩夢還是甜夢?

「根據外國的經驗,任何地區的GDP超過三千美元,人們就會有餘閒去思想自己身處的這個社會應該怎樣發展。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慢慢浮現後,除了基本生 活外,他們亦會開始關心政府管治及子女教育等等問題。隨着經濟發展,這種力量定會愈來愈大,隨着中國繼續開放,出外修學或經商的人也會愈來愈多,長遠來說 我是樂觀的,這個『長遠』當然是指三、五十年。我堅信人是具有良知的,中央或各地方政府裏總有些具有良知的人,會認為這個社會應該怎樣走才算是合理、順 暢。而問題只是,到底這些人的力量有多大,而相對掣肘着的負面力量又有多大?當然也要看看大多數人的知識水平。若不認同(人有良知)這個基本信念,認定所 有人都是極惡的話,便很恐怖了,但似乎這並不是以往歷史發展的總趨勢。中國在一九一一年和一有四九年,就是分別出現兩種力量要推翻當時的腐敗。當然我不以 為一定要革命才會促使改變,但中國目前肯定要變的,對於台灣及香港,中國政府要知道需要『鬆』……因為最終可能就是這兩遍地方,給共產黨製造一個模範也說 不定!」

淌淚看家鄉
他說自己平時工作繁忙,光是準備主持每周《城市論壇》,查閱相關資料亦要花上十數小時,所 以平時沒有太多閒暇時間,工餘時除了與家人共聚外,大多數是用來看書,這也幾乎是他現時的唯一興趣。而他看的大多也是文學、歷史或哲學的書,近期常拿在手 邊的是《鄧小平文選》、《中國禮學在古代朝鮮的播遷》、《中外名學者論21世紀初的中國》及北島、李陀主編的《七十年代》等等。原來,他年輕時從沒想過要 當記者,其社會、自由、民主意識也不是與生俱來的。雖說孩童時代在國內經歷過慘烈大躍進,自言在饑荒中長大,他家境雖也清貧,但他是家中么子,萬千寵愛在 一身,那時全家僅有的穀糠也得全數讓給他享用。父母獲批准到香港定居,三姊弟中只能帶他一人同行。

從家鄉新張田村踏進資本主義社會,第一次吃燒豬肉的感覺對小謝志峰來說也不外如是,小時候的 他明顯沒有被資本主義那大杯酒大塊肉的物質生活荼毒。反而「在小學五年班時,家姐結婚,我與媽媽回到廣東四會,到達新張田村口時已日落西山,來接我們的親 戚還未出現,我便自告奮勇要走到故居叫他們出來幫忙。當我再要走過田陌,捨不得那隻皮鞋踩進泥濘去,把皮鞋先脫掉,毫不猶豫地一腳便踩下田地去。沒想過第 一下踩下土壤去,我雙眼立時淌起淚來--那氣味、那濕度、那柔軟度,童年時那種泥土的感覺,由我腳底一直湧上我大腦,久違了的鄉間情懷完全呈現出來。我雖 然離開了那麼多年,但立即再次感覺到,那塊土地是屬於我的,我和這裏是血脈相連的,那時我一道走一道哭,像個遊子回到母親的懷抱般。」翌日早上,謝志峰在 村內走了一回,發覺「這裏就是我們的那條村嗎?怎會如此破舊,我小時候好像不是這樣的,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何我的故鄉與香港落差那麼大?」當時他也知道 是因為貧窮,但也摸不着頭腦,自己的國家,為何會窮到如此田地!關懷國家的情緒首度萌芽!

本來想做戲
謝志峰在中學時代對文學萌生興趣,且愛上了戲劇藝術。到了台灣升學時,本來很想繼續攻讀戲 劇,但遭到家人強烈反對,父母的傳統觀念很重,覺得梨園子弟沒出色,他們對此的結論是:「要讀你自己搵錢讀!」只有立即就範。那末,他便想想有哪些與戲劇 較為接近的科目:「當時見到有新聞系、有傳播系,那時電視新聞開始流行,我心想電視新聞,至少有部攝影機在拍攝,同戲劇有點相像。報讀以後才知道新聞在現 代社會及歷史中所擔當的角色,是如此重要,及後慢慢學習,加深了解後,也開始感覺到自己責無旁貸,一定要投入新聞工作。」結果,畢業至今近三十年,結婚、 生女、移民、回流,無論在香港或加拿大,無論由東方日報到亞視,由亞視到港台,他也從未離棄過新聞工作。

愈老愈怕死
謝志峰說,時至今日他已沒能力抽身評價《論壇》的自己,也沒辦法說準這個主持人可以當多 久:「我中過兩次風,又好似未咁快死得。我女細老婆嫩,家庭壓力相當重,無份工就大鑊!同時心內又矛盾。做論壇日子久了,每天對着大量新聞及時事,在現場 指揮若定,人們會錯覺以為我好有方向,其實有時我對人生很多基本的問題仍是矇查查一片。到現在,我不知道人的社會是怎樣來的,亦不知道這個社會(包括自 己)今後會向哪個方向邁進。」五十五歲的謝志峰說年紀大了,愈來愈怕死,愈來愈想看清楚這世界會怎樣改變,也愈來愈珍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小女兒才十 歲,每夜都要抱着我睡,想看到她長大。這兩年特別會懷念老朋友老同學,會比以前主動約他們見面,一年吃一次飯也好,即使閒話家常也好,我也很珍惜。也希望 還可多讀幾年書,若體力還許可的話,我還希望背着背包到處走走看清這世界,做一些筆記,再用五年時間撰寫報導文學!離開前能做到這些也不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