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6日 星期日

中港價值觀衝突

明報
P02 | 潮爆中國 | By 李照興 2010-06-06


中港價值觀衝突


廣州白雲區的Rambo 「保衛家園」獨力與警隊槍戰。各小鎮的幼稚園殺手此起彼落。跳樓的人跳樓。

這些一概被稱為過激的反社會行為,可科學化或醫學化的單純解釋為個人精神問題。但串連起來,那又其實不是個人問題。

當問題得不到排解,怨氣無處釋放,上訪遭禁,言論被壓──中國的反社會動力只能通過兩種極端形式出現:一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反諷,就是說,是一種「輕」的發泄方式;

另一邊,訴諸暴力或自,也就是「重」的方式。當內地提起六四(也不用真的提,低調在msn 的頭像披上黑色便成,惹來人家提問:為什麼全黑色,還寫個「悼」字,悼什麼?)

現在差不多已有一普遍狀,就是愈來愈多人問你:為什麼你們香港人那麼緊?言下之意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原本最關事的,他們也不管了,你們這班人,是否煞有介事了一點點?那不過是香港人享受自由空氣過的一把道德癮,像說:我們香港人記得,你們則忘記了。

文李照興

只有少數真的來到維多利亞公園的人,才深切體會到那分情感與行動的真切性。那不是濫情,而只不過是找回最基本的一種自由的情感表達,同時通過感情來促進未來民主訴求。因為在那個本身才應該最關心這事的國度裏,這事被強迫遺忘了,任何表達的渠道被關閉了。壓制變成常態,去到大家都習以為常的階段。在這方面的歷史「教育」,我們遺憾的發現,教育效果還是相當成功的。雖然在許多接觸過的人當中,所表現的忘記,是一種刻意遺忘,還是不便表態──這個不易搞清,但有一點啟發是,通過六四,你原來不會看得清中國和中國人。就是因為這種思維的距離,有機會,你會更認識香港。沒有什麼難定義的香港價值,不是中環價值不一定是唯商公利。香港價值就體現在這些大小事件中。

事一:荒謬與反荒謬

「為了維護微博的良好氣氛,請大家不要在微博中討論和轉發不宜的話題。感謝大家的理解和愛護!」這是6 月3日內地人氣微博小秘書發放的指引,小秘書有三百七十多萬的粉絲。同期,服務亦暫時終止了在簽名上加獻花和蠟燭的符號選擇──對的,連網上含蓄表態,溫柔致敬都不容許,這實情是荒謬的極致體現。當然,真正去偵察內容,然後把「相關敏感」跟貼的特種部隊,背後更是人強馬壯。一般,敏感題材不宜話題,半個鐘至三個鐘之內一定逃不出法眼。以至一般博客或微博用家都不得不讚言:今晚開始,又要辛苦大家加班盯緊一點了。

這真是一種相當獨有的極權下的荒謬:正正因為要警告大家不要胡來,反而提醒了大家那想要強迫遺忘的事。就是說,它的不在反證了它的存在。一個博友在看到小秘書的指引,不忘轉彎抹角提醒一番:明天香港維多利亞公園有懷念大時代的眾星燭光演唱會,免費入場歡迎大家參加。(真難怪香港政府說與民主女神像相關的是娛樂活動牌照事項。)

單就這點,就可解釋為何陳冠中的《盛世》還是記錄這個荒誕時代的一個重要見證。它書中那全中國像失卻了一個月的比喻,仍是現在內地作家小說家不敢碰的材料。對於荒謬,普遍武器是同樣以荒謬還擊。

這裏的香港價值,體現於香港人習慣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不需扭曲,要鑽洞子或擦邊球,或嬉笑怒罵或反諷調侃──這其實很累。中國的當代創作似乎已習慣不去認真責問歷史與現在的關係,訴諸小說創作尤甚。講到歷史,不是以「我是受害者」的姿態出現,就只能以嬉笑的方式反諷。今天的問題,真的和過往無關嗎?我們的出版有太多的懷舊,卻沒有多一點的追溯。追問那個年代發生過的大事,是如何影響今天。歷史原是連貫的,但中國社會卻只容得太多的片斷,好像三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事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又或者只是書中的傳說。中國當代作家只能用諸如虛無惡搞痞子玩世的方式來發泄關於當代的荒謬,沒有認認真真深刻地面對當代歷史及其延伸的責任與問題。我們已然度過了一整個輕輕如也的年代,一切調侃已化為濫調,是時候嚴肅一點沉重一點來認真看看我們現在身處的世界。說到底,其實就是言論、思想與發表的自由。

事二:陳佑銘問題

當陳佑銘的死變成一種內地論界對香港的質疑,其家屬理性的即時反應說明了對於內地人而言,香港真正僅存的一點優勢:香港是個法治公正的地方,香港政府要對這有個公義交代──我想這句話對於香港而言是一個美好的讚詞──縱使讚詞源於悲劇。如果在內地(事實上我們都常看到這種新聞),連這一點尋求公義的信心也沒有了。不僅黑店與旅行社可聯通,就連店員跟公安亦可串通,就算去到法庭也不一定得到公正審理──這是內地普遍共識與對執法司法的不信任,才會引至形形式式的上訪、維權行動,弱勢者絕望後,吞得下那一口氣的,默默回到老鄉;吞不下的,可能引發精神毛病,最後壓力爆炸,訴諸暴力。又說到底,普通一個市民,不論遭遇什麼不平情,他對社會對政府,還是有基本的信任信心,一種公民的安全感。這就是另一面香港價值。

香港人保有香港價值的自我懷疑,在於發現香港價值不是中國價值。香港人懷抱的這種基因,它所造就的思想、言論,並不能影響大局。所有你可以在香港寫的正義而進步的觀點,就只限於這裏,久而久之,形成另一種的自我感覺良好,自我價值的高高在上。但對於整個中國而言,這些批判(如果能被看見的話)都像掉進大海一樣。以個人觀察,網絡上相對自由的意見,多限於情緒表達,或真的是零碎觀點,深刻有影響力的對社會改革的聲音,被重重關到真正主流以外──在中國,主流並不代表數量的多少,韓寒有足夠的民間影響力及多流量,但他仍不是主流。主流是國家體制中的一應直屬或附屬機關及企業,是他們在控制資源及輿論,製造出他們版本的中國價值。從六四到政改,其實是一場又一場價值觀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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