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日 星期日

科學態度﹕防愛滋 請讓美沙酮活下去

科學態度﹕防愛滋 請讓美沙酮活下去


【明報專訊】文章刊登時,今年在維也納舉行的國際愛滋病大會已經曲終人散。我本來沒有計劃參加大會,但事有湊巧,聯合國禁毒機構「毒品及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在大會開幕日召開「衛星(satellite)會議」(衛星會議指大會期間舉行的相關主題會議,和衛星沒有關係),邀請我和另外五個國際專家主講。衛星會議在周日舉行,前後不過三小時,我於是決定多留一天,重新感受愛滋病運動的全球脈搏。


還記得二十年前第一次參加國際愛滋病大會,地點是美國三藩市。八十年代的三藩市,男同性戀社群受愛滋病影響很大,就地討論問題自然最適合不過,由於問題嚴重以致出色專家特別多,我輩取經者亦感方便。可見愛滋病大會選址極其策略性,多年來舉辦國家幾乎完全沒有重複過,政治味道也十分濃厚。


十年前在南非召開大會是由於該國愛滋病問題嚴重,政府視若無睹,大有公告天下的意味。上屆二○○八年探討拉丁美洲愛滋病情,選址墨西哥是順理成章。今年大會地點有少許不尋常,事緣維也納並非愛滋重災區,為何要在音樂之都舉行?究其原因,東歐是靜脈注射毒品散播愛滋病毒的地區,並接壤中亞情嚴峻的國家,在此開愛滋大會有其象徵意義。奧地利是歐盟國家,地理上靠近東歐。大會關注的重點國家由於設施不足和政治考慮,選在較國際化的維也納舉行亦未可厚非。


堪稱大會的大會


談到愛滋病大會,很多人會將它和其他醫學會議比較。愛滋病大會自開始已有不少非醫學界的持份者(stakeholders)參與,包括受感染者、邊緣人群、社區組織等。過去十多年,純醫學內容比重漸降,社會科學、政治經濟、人權等議題已成主體。參加人數有增無減,動輒萬人以上。今次的維也納大會登記參加人數是二萬五千,非一般醫學會議可比。新世代的愛滋病大會內容極其豐富,它是典型的多媒體展銷會,只不過營銷的不是商品,而是愛滋病知識、策略、方案、經驗等。


維也納愛滋病大會為期五天,時間關係我只參與了開幕後首天活動。會場維也納會展中心頗大,可從一個地鐵站進場,再由下一個站離場。場館十分整齊,指示英德文並列,禮貌的義工不厭其煩地幫助與會人士尋找地方。大會和醫學研討會一樣,聽演講、參加研討、看展覽是主要活動。由於內容廣博,部分以版報形式展示,故此看展覽其實是重點活動。至於演講,某些時段有十多個講座同步進行,課題之多反映了愛滋病涉獵範疇的廣泛程度。


記得多年前參加大會,講者盡是醫學精英。愛滋病大都發生在年輕人身上,早年肩負重任照顧病者探討疫情的都是年輕的醫生科學家,他們憑幹勁知識熱誠在大會上與參加者和病人交流,氣氛和傳統高雅的醫學會議有別。我輩粉絲就像今天的八十後(當年的五十後!),帶朝聖般心情,聽這些師兄師姐傳授秘笈。遇到星級講者,一個上佳意念便夠我思考幾個月,擔保不會空手而回。


然而過去十年的大會有點失色,人數多連帶範圍更闊,講者不少但內容往往空泛。大會已不再是星級學者辯證的論壇,而是群眾和決策者推銷政策的擂台!


今年維也納大會的重量級講者不是偶像級學者,而是美國前總統克林頓。深居簡出的香港人可能摸不頭腦,不理解克林頓如何和愛滋病扯上關係。事實上美國兩「標」(Bill)——克林頓和微軟的蓋玆——對防治愛滋病的貢獻可能比什麼專家還要高。他們認定世界有足夠財富治療所有愛滋病毒感染者,就連貧窮國家也不例外。十多年前抗病毒藥物(即雞尾酒療法)只屬西方國家的富有病人,我當年也不敢相信今時今日全球有幾百萬感染者定時用藥。當媒體還在渴望新突破的同時,眼前高覆蓋抗病毒治療不就是公共衛生突破嗎?克林頓的演講充分說明什麼叫愛滋病的突破,解釋藥物怎樣改變了病者生活,他亦闡述非洲國家防控愛滋病的挑戰,深度不比任何學者為低。


克林頓非只很多人心目中「講叻」的政客,而是下過苦功深入了解愛滋病的專家。他絕對是很好的演說家,當總統時每年的國情咨文比我們特首的施政報告不知精彩多幾百倍!我絕對相信,好的演講建基於廣博的知識和經驗,而世上是沒有什麼有效的口才培訓班!


時至今日,抗病毒治療的威力已是毋庸置疑。今年大會另一課題是用藥預防擴散,兩者息息相關。研究發現,有效的抗病毒治療,感染者病毒量大幅下降,性傳播機會亦因此減少。以往抗病毒治療純為病人設計,這想法開始受到挑戰。現時向病者提供治療與否,完全視乎病者個人的免疫狀。假設反映免疫功能的淋巴細胞減低,病者便應開始接受治療。如抗病毒藥有效控制傳播,治療起點便要重新定位,最佳莫如由發現受感染那刻開始!這想法是個突破,但要考慮﹕資源和配套、在個人和社會需要之間取平衡?還有藥物長期安全性、測試和治療的普及程度等。


香港的紫砂茶壺


今次我到維也納主要目的是出席一個聯合國禁毒機構的衛星會議,主題是推廣代用治療。吸毒者是愛滋病毒感染高危族群,美沙酮代用治療可減少病毒傳播,有助改善社會治安。不可不知的是,香港的成績是國際公認的。被視為香港專家的我,更有幸獲邀在大會期間出席這個特別會議,分享香港的成就。每逢這些國際場合,我都會盡力解說香港的美沙酮代用治療運作模式,並且試圖解答一些剛開始推動美沙酮治療的國家所面對的問題。十分慚愧,我們的美沙酮診所只有在香港以外的國家城市才受到應有的尊重。我在會上提到﹕香港有評估報告批評美沙酮診所成效低,也有指某些診所人數少而致平均支出上升現象。這些近似愚昧的批評,幾乎使香港成為笑柄!


截至去年底,內地已經開了六百八十間美沙酮診所,治療人數超過二十四萬。中國和很多東南亞國家一樣,到了愛滋病毒在吸毒者廣泛散播後才引進美沙酮,幸好當年還有香港可參考。今天內地的美沙酮診所大都美輪美奐,所需資源遠比香港高但覆蓋面仍然強差人意。過去十多年,取經香港的國家或地區還有澳門、台灣、馬來西亞、越南等。對於那些嫌棄美沙酮診所的香港人,特別是高官、議員,社會賢達,我有一個由衷要求﹕請讓我們的美沙酮服務好好活下去。它們不單是香港用舊了的紫砂茶壺,更積極充當「示範單位」的角色。


聯合國禁毒機構的總部在維也納,香港禁毒官員肯定不陌生。過去十年這機構十分重視愛滋病在吸毒者傳播的現象,更是確認美沙酮成效的國際權威。可惜我沒有見到香港禁毒官員出席,恐怕是他們忙於校園驗毒罷,或許是我走漏眼。那邊廂,大會發表了維也納宣言Vienna Declaration,呼籲各國以科學態度處理毒品政策,歡迎支持者網上簽署,網址是http://www.viennadeclaration.com。十分遺憾,儘管社會鼓吹以實證精神推動政策,現實世界往往是英雄主義掛帥,科學不知所蹤。


文 李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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