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抓豆腐渣 打壓可憐人 禁上訪申訴 苦家長不惜拚死求公道

明報
A03 | 5．12 川震兩年 | By 明報記者 2010-05-11


不抓豆腐渣 打壓可憐人 禁上訪申訴 苦家長不惜拚死求公道


5．12 川震在中國人的月曆留下永遠的傷疤，其中傷痕最深的當數豆腐渣學校的數千名家長。豆腐渣崩潰兩周年前夕，本報沿為聲討豆腐渣工程而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囚5 年的譚作人的足，走訪4 間傷亡最慘重的學校：北川中學、聚源中學、富新第二小學和新建小學，發現不少子女被埋的家長已誕下第二胎，上訪控訴的黑暗路上喜添一絲安慰；但不少中學家長卻高齡難孕，為子女討公道的路上盡是監視與搜捕，部分絕望的父母蒐集罪證上訪卻苦無回音，已打算以死相博。譚作人的妻子王慶華說，官方再不扭轉片面的高壓政策，和諧只會愈來愈遠。明報記者

喪子聚源中學家長 周興容

「我思念的是炸藥與槍」

「這幾天我時刻被人監視。他們時刻在抓我的證據，要再次在5.12 逼害我。」現年45 歲的聚源中學（284 名學生死亡）家長周興容，在地震中失去獨子盧前亮， 「我把兒子葬在後院， 碑上刻『豆腐渣學校殺人』！」5．12 地震當天，她到中學參加家長會，親眼見到校舍在5 秒內完全倒塌。從此，她聲言『要控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周興容不斷上訪，拉橫額抗議，無數次被打壓，前年再孕，一次又被抓上警車，當場流產，再孕，又二度流產，自此失去生育能力。

逢周年清明公安軟禁

記者一年後再入都江堰，尋訪20多名聚源家長，周興容回覆短訊說：「我已軟禁在家裏，四方路口都有人把關。可能要過5．12。」幾次電話聯絡後，她又在短訊寫道： 「你的電話已被發現，千萬小心。我這裏不能來，已很危險。請你注意安全。」記者準備上路前，傳來家長趙德琴被抓的消息， 「電話已經被監聽了，我們20 多位家長受到特別控制，完全失去自由」。稍後周興容來電，聲音壓得極低： 「幾輛警車堵在門口，他們在拍門了。他們想把我弄到外邊去。」多名家長說，每逢5．12、清明節或中央領導巡視，都會被警察軟禁。

社工：她不是最悲慘

翌日凌晨，周興容和家長們仍千方百計希望逃出來找媒體： 「我想見你們。把他們的罪證交紿你們，請幫我發在網上。」到了清晨5 點半，她發現如何努力也是徒然， 「冤、仇、恨、無奈、無助、無能。不知何日天才明。此刻我思念的是炸藥與槍」。

記者把她的處境轉告一批不願透露姓名的內地社工，他們說： 「她不是最悲慘的案例。」

喪子北川中學家長 姜勇

「明遺址拜祭 誰也阻不了！」

傷亡最慘重的北川中學活埋了1300名學生，學生家長大部分已超過40歲，不少已經不育，家長姜勇的老婆幸運得子， 「名叫棟凡，意思是他出生不凡， 要做棟樑， 不要做豆腐渣！」但孩子剛剛出生，就驗出有心漏症， 「如果不動手術，可能活不長了」。

初生兒子心漏盼籌醫藥費

姜勇和妻子尹顯英展示醫院證明時慨嘆： 「手術要好幾萬塊，我們根本沒錢。我們的房子沒損壞，國家質監總局來檢查說沒問題，政府還要強拆，蓋步行街！」姜勇每天耗盡心思照顧孩子，希望能捱到有心人捐錢救救棟凡，然後他就可以放心上訪。

北川家長高齡產子出事並不是單一例子， 「鎮上還有一個孩子生出來腦袋有問題，已經1 歲多了，不能走路，不能下。我們今年5．12 肯定要到遺址拜祭，誰也攔阻不了！」

「豆腐渣承建商繼續建屋」

另一家長母勇賢曾偷偷進入學校遺址鋸走鋼筋，撿走水泥結構，又想辦法取得中學的施工圖，輾轉於去年5．12 前把鐵證交給本報，多名工程師對比現場建材和圖紙後，直指中學是毫無疑問的豆腐渣違規建築。

母勇賢說： 「我現在不要求政府給我賠償，有些家長是國務院指定賠多少，但我跟他們說我不需要錢！我要的是懲罰那些搞豆腐渣工程的人，該槍斃的槍斃，該坐牢的就坐牢！有天政府給我打2000 塊， 我把錢還給他！」最讓他感到憤怒的，就是蓋豆腐渣的人還在賺錢， 「北川中學施工商還在蓋房子！曲山鎮有個隊長，地震後把物資、衣服去倒賣，全放入他腰包，現在剛死了幾天，40 多歲，這是報應！所有貪官應該看看。」

「得不到公道同歸於盡」

母勇賢的妻子傷心欲絕，不能再孕下領養了一個女孩， 「我們準備控告豆腐渣政府！我向孩子說過，如果3年內得不到公道，我不配給你當父親！我不要命，也要同歸於盡！」

俞清 喪子都江堰新建小學家長

「政府做好，誰願意鬧?」

富新二小、北川中學都受到政府嚴密監控，都江堰新建小學（438名學生死亡）的監視更名目張膽，家長俞清說： 「國安、警察都來喝我的滿月酒；我擺豆腐渣爸爸宴，30 多桌！還把我打了，我便罵政法委書記！」當過特種兵的俞清總是站在抗爭最前線，於是幾個警察圍過來，全被他踢開，於是幾十個圍上來，拳打腳踢，胸口被軍靴狠狠踢了， 「每間醫院檢查都不敢說有傷，我現在生了孩子，抱抱孩子還覺得疼」。

軍靴踢胸口醫院不敢證明

新建小學300 孩子死在豆腐渣校舍內，俞清說： 「我這一生中永遠不服氣！譚作人判刑，我和幾個家長要去，他們慌了，跟蹤監控，我們開車兜了，他們就直接在公路設卡。你政府做好，誰願意鬧？溫總理來，又把我們抓去幾十公里外的郫縣困住！」

台商捐錢蓋房 政府強搶

俞清說，台灣一名富商震後同情家長， 「報紙上都寫了，說捐7000萬蓋小區，650 套愛心房，一半給死難孩子家長，後來怎麼呢？都江堰政府說那塊地是他們的，強行拿去了，要住？可以！補錢吧！我們鬧了很多回，有這麼貪的官嗎？他愧對我們！」

北川宣傳部副部長馮翔震後離奇上吊，後來調查學生死難名單的藝術家艾未未證實，他臨死前把學校死難名單悄悄交給志願者。俞清說： 「共產黨不缺有良心的官，但活不長！我覺得馮翔也是內心不平，但政府的命令又要執行，他自己就積壓爆發了，自己孩子死了，還要打壓別人，他良心過不去了嘛！把名單交出去，大不了死了算了，陪孩子一塊。」

有些家長堅持上訪，有些家長放棄，有些自殺： 「有個媽媽，老公去上班，她自己在家裏喝農藥，死了。」俞清還要到北京上訪，妻子卻擔心丈夫的安全，他說： 「我大不了一死，我那樣活，憑什麼資格教育孩子？」於是，年復年，四川往來北京的鐵路上，幾乎每個月都行走豆腐渣上訪號列車。

劉小英 喪女富新二小家長

前線家長遭污衊分化

綿竹市富新第二小學同樣在幾秒內倒塌，埋葬127 條人命，其中包括桑軍、劉正如、皮開建、景正洪、劉小英和楊滿堂的孩子。他們年紀比聚源中學的家長年輕，一半以上的家長這兩年都生了第二胎。不同縣市政府對豆腐渣控訴的應對政策也不盡相同，相比起聚源中學家長被打壓，富新家長則受惠於懷柔政策。

人工授孕費政府報銷

堅持把女兒畢月星葬在門前，每天都要在墳前說話的劉小英說：「有不少年紀大的家長不能生育，需要做人工授孕手術，動不動要數萬乃至10 萬，這些政府都是可以報銷的。」生了第二胎的劉小英毋須人工授孕，她說： 「我們生下了生命，就有義務照顧她，但我控訴豆腐渣的心一直沒變。」

政府懷柔的背後還夾雜了離間計，劉小英說： 「鬧得最厲害的家長，被政府散播傳言說會多賠幾十萬，於是一些不敢站出來的家長就開始懷疑我們的用心。」

想起死去的女兒就想殺人

聽到聚源中學不少家長不育，被打壓至想以死相搏，她也有同感：「我一想到死去的女兒就想殺人，我經常夢見她，就想到那些害死他們的人，想過炸彈！」她說，會與聚源家長談電話，以同路人的身分聆聽他們， 「如果用違法的方法懲罰那些人，就會把自己推到槍口上。要逐步抗爭，我是相信真相會大白的。」

於是，富新二小約20 名矢志不渝的家長，蒐集校方和校舍承建商的豆腐渣證據，在震後展開了車輪式的上訪長征。他們有些剛出鎮口就被抓回來，有些在火車上被截住。早前記者致電景正洪時，他小聲地說： 「我到了北京中紀委，現在被派出所的人遣送回去， 在火車上。」電話隨即斷線。

譚作人妻子：

愈打壓維權 人民愈對立

四川有豆腐渣校舍的地方，家長都知道譚作人因為調查學生名單和違規建築而被判刑5 年。他判刑當日，無數喪親的爸爸媽媽前仆後繼往成都湧去聲援，但在政府全省大監控下，不少都被截住。譚作人提出上訴後，妻子王慶華也活在大監控之下，她對一些家長打算以命相博感到擔憂。

「家長受了那麼多苦，現在被打壓是苦上加苦。上帝看我們只是一隻很小的螞蟻，不要把自己的痛苦放大。本來想給他們搞心理調整工作，做疏導，但也被說成顛覆！但要叫家長盡量快樂，我們也沒資格說，畢竟他們死了親人，那種感受不是外人能明白的，我們都不適合。」王慶華說，政府一味對維權人士打壓、對家長打壓，造成情緒愈來愈對立，才會讓家長感到走投無路，不惜捨身玩命。

寄語家長好好生活

王慶華希望家長抗爭之餘能好好生活。談及譚作人，她表示要等上訴出結果後，再考慮是否保外就醫，但她估計以丈夫的性格，未必肯接受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