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得有質素

明報
P05 | 香港拼圖 | 物質生活 | By 張小康 2010-05-02

窮得有質素


散工達人，在社會中下層持續橫向流動，深知上流莫問，只盼不用下沉。精神生活相對豐足，物質生活絕對困乏，唯化物慾為文，畫餅充飢，討好自己，普渡眾生。

開了兩晚通宵， 趕好一個聲稱「超極特急」的project。臨急抱freelance，一日未到死線，哪個老闆願意多掏錢請人消災解難？這次幹的是說明書翻譯，英譯中，我邊譯邊嘀咕，研發加生產一件商品要多少時間？反正也不差那三兩天，為什麼非要人兩天起貨呢？雖然這些工作不會出我的名字，但我也想做好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都是對質素的堅持。當然這都是不能說的真心話，你兩天做不了？大把人排隊，next 唔該。有錢請人那個都不談質素，我等手停口停的散工，談什麼質素？費事教精人，要教，等AlbertYip 教好了。

給超極特急客戶發了電郵，看表，十點半。下午約了Audrey 見客，現在去睡一會，一定睡過頭，還是落街歎個早餐。行過7 仔買了份報紙，往街口茶餐廳走時，我忽然有一種很安穩踏實的感覺。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在大多數人已上班的這一刻，我才施施然去吃早餐，還可以慢慢看完一份報紙。有次回家吃飯，姐夫邊吃邊看墊桌面的報紙，姐責怪他不跟阿媽聊天，淨顧看隔夜新聞。姐夫吐出雞骨，骨頭不偏不倚落在「五區補選」上，他說： 「哎呀，平日邊得閒睇報紙？而家順便睇埋，關心社會呀，唔係我都唔知原來又唔叫公投，叫補選。」像姐夫這種食飯?骨落報紙的人有多少呢？我懷疑有不少。

這鐘數茶餐廳稍為清閒，按慣例，早餐到十一點，之後就是午市，我坐下時剛好十點五十分，唔湯唔水。我看那堆餐牌，早餐常餐午餐特餐，拿不定主意吃什麼，但一個生面口的伙計，已經在我面前站了良久，讓我感受到一個悠閒早晨不該有的壓力。「食咩呀？」他終於開腔，同時筆尖已貼在紙上。我有點急起來，算了，集中看早餐好了，四款早餐，D 是牛奶麥皮多士，我從不會考慮，剩下A 腿蛋/餐蛋/腸蛋通B 沙嗲牛肉麵/米和C 雪菜肉絲米/麵。

「食咩呀？」我忍不住抬頭看一下心急人。「我睇緊。」「早餐就快冇，你食乜。」我有點光火，這是什麼態度？ 「你好趕時間？不如畀杯茶我先啦。」他轉身即走，回來時，食指和中指夾來一杯清似水的茶。

「腿蛋通，多士改油占多。」我改變主意： 「都係要麵，改丁，唔該。」他沒好氣，用筆大力一劃，刪掉了通字： 「改丁要加錢。」我一口氣憋在心頭，提高了音量： 「知啦！」「飲乜？」「陣間先叫。」他霍一聲轉身，留下一股不知為何要我受的脾氣。

幾分鐘前的好心情，就這樣泡了湯，如果面前有一塊鏡，這刻的我，臉色一定很難看。我看那個燥底伙計忙碌的身影（他要落單、送餐和執抬），嬲到想立即向他老闆投訴！今時今日咁服務態度！

茶餐廳遇躁伙計

我深呼吸，先把繃緊了的肩膀鬆下，提一提自己是來歎早餐而不是嘆氣。不過嬲開有條路，當我見到那碗腿蛋丁，我又氣往上衝。這茶餐廳我幫襯一段日子了，記得早期是火腿片，後來變了火腿絲，最近絲不但幼了，分量也明顯少了。錢我是付了，食物質素每愈下。這陣子，愈來愈覺得，要在香港的普羅食肆吃到合理像樣的食物，愈來愈艱難。魚蛋無味道沒嚼勁、麵包空虛得像咬空氣！就前幾天，忽然想吃碗粥，好不容易才在一條橫街找到家賣粥的，入口，那粥水簡直稀得沒有質感。後來跟傻強聊起，他說：「兄弟，人家要賺錢，舖租貴到咁，點維皮呀？一係減材料，一係減人工，一係加你價，將就啦。」

想到我們都是苦主，我就泄了氣，嬲唔落。隨手打開報紙，第一則映入眼簾的新聞，卻又撥起了我的怒火！

「張建宗昨日在立法會回應財政預算案時指出，社會普遍以住戶的現金收入量度貧窮，即『收入多便富裕，收入少便貧窮』，他認為這並不能全面反映市民的實質收益。他解釋，全港收入最少的一成住戶，在2008 年每月平均現金收入為2800 元，計算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包括教育、醫療、房屋等『利益轉移』後， 『低收入住戶每月平均收入約增一倍至5600元』。至於全港最富裕的一成住戶收入，張建宗表示他們在除稅和社會利益轉移後，平均月入由10.2 萬元減少8.7%至9.4 萬元。」

有。無。搞。錯？

原來條數可以咁計。想深一層，誰還敢說我們的官員沒有創意呢？不過是換一個講法，就可以幫最窮困的人口加一倍人工。讀中三時，有個同學去麥記做兼職，我說時薪好像很少，他就說我「唔識計數」：「做麥記有幾餐食，計埋都OK。」OK？真的OK？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幾餐食」，但無得揀要餐餐食，都OK？最近有個超市廣告，裏面有句對白，大意是「慳等於賺」，初聽我就覺得刺耳，現在我懂了，講到尾，都係因為我份人唔識計數。

是的， 比起廿蚊張， 像我這些三更窮五更富的freelancer，真的不懂計數。揭去另一版，見到他繼續捱罵的報道，我冷笑了一下，大家儘管罵，儘管投訴，我們又不是他的選民，再燥底再嬲爆，都係咁話。

「叫飲未呀？」他又來了，這次語氣卻溫和了。我抬頭，看見餐廳員工在另一邊架起了桌面準備吃午飯。「凍奶茶少甜，唔該。」他說： 「好，即到。」

這兒的奶茶始終是好。我啜飲管，看樓面、洗碗、收銀和廚房的大哥們，圍坐吃五菜一湯，聽他們漫無邊際的閒話家常，中間夾雜粗話和有味笑話。我伸長脖子偷看那幾碟菜，是尋常不過的炒通菜、炒肉片、紅蘿蔔湯，卻勾起了我吃一頓好的、有質素的晚餐的欲望。

家常菜滿足欲望

我打電話給阿媽，落單： 「今晚番食飯，想食老少平安、鹹雞、木瓜雪耳湯，仲有椒絲炒通菜。」電話另一端，阿媽怒吼道： 「衰仔，你當屋企私房菜呀？想食想食，出街食囉。」「梗係唔係，邊個煮得好過我阿媽？」

收線前，她老人家不忘加一句： 「你咪諗住食新鮮雞呀，成一百廿蚊隻，我買冰鮮雞算喇，到時唔好彈三彈四。」

埋單，盛惠24 蚊，真是心情起伏的一餐。

文張小康

網誌：cheungsiuhong.mysinablo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