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3日 星期日

雞蛋與堅牆

明報
B14 | MP+觀點 | 周末新觀點 | By 穆桷、張彧暋 2010-05-15


雞蛋與堅牆


近期香港很多人都很喜歡引用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文學獎中致辭的話: 「在高聳的堅牆和以卵擊石的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的一邊。」

「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是一顆雞蛋。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寄存於脆弱軀殼內的靈魂。這於我是真,於諸位亦然。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在面對一堵高聳而堅固的牆。這堵牆有個名字:它就是體制。體制本來是要保護我們,但有時候它卻自我成精,然後開始宰殺我們,並驅使我們宰殺別人——冷血地、有效地、有系統地。」

諷刺的是,引用村上春樹這些話的人,多數是要以這句話來鼓動戰鬥。村上春樹是一個反對戰爭,也同時冷視日本1968 年學運的人。就在同一篇講辭,村上春樹就說明,有很多人曾經威脅他,若他到耶路撒冷領獎演講,就罷買他的書。「然而最後,經過審慎的考量,我決意來此。」村上春樹說。「當中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有太多人叫我別來此了。」

香港政治變得兩極化

這幾年的香港政治毫無疑問變得兩極化:溫和的變得更消極、憤慨的變得更激進。親眼目睹身邊不少認識的人,胸襟視野逐漸走向閉塞。他們不僅不耐煩聽反對者的說話、不耐煩和反對者對話,甚至連未有立場的人,他們也懶得說服——除非這些人自動投誠,否則一律統統都當成反對派,全部消滅掉。

我曾經聽過一次電台對話。某位家庭主婦打電話到節目,向主持們表達她難以理解補選∕變相公投的意義何在。一位議員嘗試說服這位女士,那個社會上大部分人都難以理解的政治制度,其實對社會上大部分人都不利: 「我們要負擔那麼貴的租金與樓價,就是因為現時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制度所致。」接輪到另外一位議員,她不太好脾氣地說: 「大家各有立場,我都很尊重這位聽眾的意見」,然後便掛斷線中斷對話。

除了己方陣營的感動宣傳,很多參與者不需要任何其他語言。論客中就不乏「不知要投什麼的人也請去投票」之類匪夷所思的前現代神話思維。對一切非我者的敵視和漠視,令這些人逐漸變得自我中心。最後他們眼裏的世界只有二元對立、非友即敵,如是者政治便不再是眾人之事,只有怨憤和悲情,變得破落而疏離。

誤擇歧路補走民主路更崎嶇

侯德健在六四凌晨撤離廣場後,說沒看過天安門上有學生被殺。侯德健說:要用謊言去打擊說謊的敵人,會使我們失去立足點。甘地的不抵抗運動之所以能以小勝大、以弱鬥強,在於遠遠超乎對手的道德能量和道德勇氣。不抵抗運動當中不侮辱、不報復對方的行動原則,在現時宣稱厲行公民抗命的人眼中,只能是可笑的懦弱。比起印度對英國,香港更小、也更懸殊。面對雞蛋對堅牆的政治現實,我們難道真的可以理性相信,香港可以強橫的力量震懾,而非更大的道德勇氣,去贏得與堅牆連成一線的持位者的退讓,去取得一場本來就以道德理念而非功用計算為基的政治理想?我們雞蛋對堅牆的政治討論,難道又可以與對手一樣見識,只有自己陣營才能明白的自言自語催眠,而非以較對方百倍的努力,還有以眾人都能明白而且敬佩的語言和手法,去說服被壓在高牆下,甚至被高牆吞噬被融為一體的人的理解和支持嘛?

時間在我們這一邊,又不在我們這一邊。東歐諸國於二次大戰被蘇共佔領後爭取民主凡50 餘年,最後在1990年代初才取得成果。港人如果沒有爭取民主逾50 年的耐性和覺悟,恐怕只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期望和誤判。做自我陶醉的夢本來並不要緊,最可惜是如果因為時勢的誤判而誤擇歧路捨棄正途,將來要補走的民主路就只有更崎嶇遼遠、更縹緲迂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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