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3日 星期日

香港向左 社民連向右 訪「維園阿哥」任亮憲先生

明報
P02 |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 | By 王雅雋 2010-05-23


香港向左 社民連向右 訪「維園阿哥」任亮憲先生


四月遇見阿寥,一位曾經積極投身社會運動,如今隱沒在公務員隊伍中的八十後香港青年,

他替我惡補了一堂本地政治課。惜未有機會寫他的故事,別出此文呈君閱覽。

接到採訪任務我才聽說香港有個「維園阿哥」。一邊上網做功課,一邊打電話過去,

對答錄機說:「任生你好,我是《明報》王雅雋,想約你做個訪問,請覆我電話。」

下一分鐘他打過來,自報家門:「王小姐你好,我是任亮憲馬草泥Edward。」

我覺得這個人潛意識裏有身分危機。

文王雅雋攝影陳淑安

本地政治與個人前途

第二天上午,我見到一位比網絡視頻上看起來顯得黑了又瘦了、正患感冒傷風的任先生。他身穿利物浦隊球衣,白球鞋牛仔褲,真人比照片好看。

拍完外景回來,攝影師說: 「你們開始吧,我再拍幾個鏡頭。」他便有條有理、落落大方地和我聊起來,可見被採訪慣了。

我打斷他說: 「你不是『香港籍』的吧?」

他一怔,笑笑說: 「身分證上是。」

「護照上不是吧?你從政的話是不是要去改一下啊?」我問。

「會去改的。」他說。

「入社民連有沒有什麼儀式?譬如像交黨費什麼的?」我問。

「不用交黨費,什麼儀式也沒有,就那樣入了。」

他說。

「哦」,我笑笑說: 「對了,忘記自我介紹,我在《明報》寫愛情版,不是一個正經記者。」

「啊?」他有些意外。

換了是我,這時可能就要給人臉色看了,然而他很有氣度,鎮定自若地繼續回答我的問題。談及公投的結果令我有些朋友感到絕望,甚至打算移民,我問他如何看待香港的政治環境。

他說: 「我認為這次公投不應以成敗論,何還有政府刻意打壓的成分。我看到公投運動的積極意義:首先,這是一堂公民教育課,而且這次年輕人的投票率相對較高,可見民主在他們心中播下了種子;其次,於政黨來說,這是一次寶貴嘗試,不僅使他們實踐了公投的細節操作(比如落區的行動準備),而且給他們提出新的議題(比如如何詮釋投票率);再者,這是喚醒市民民主意識的一次機會,我有個朋友的母親就是從這次活動中認識了公投。」

我問: 「投票率這麼低,以後不會再有變相公投的空子鑽了吧?」

他說: 「這絕不是最後一次公投。票數是比預期的少,但我認為,五十萬人的訴求也是訴求,而且這些選票的背後是撐民主的堅定分子和年輕派。其實,就算七百萬人全上街了,中共照樣可以不理你,我把公投運動理解為良知與利益的抗爭。」

我說: 「搞政治怎能寄望於人民的良知?而且你怎麼跟我學生一個口,寫論文動不動就呼籲兩聲『我們要教育年輕人』,好像從自己開始往上數的幾代人全沒指望了。」

他說: 「請容我解釋。應該這麼說,許多香港人以為自己的利益在於香港和大陸接軌,參加公投要憑個人良知,可我不這樣想。」

我說: 「願聞其詳。」

任亮憲的理想香港

他接說: 「我認為香港的利益不在與大陸接軌,而恰恰在於與大陸保持距離──要我說,深圳河再拓寬兩呎才好!香港和大陸接軌了只會變成另一個深圳,連另一個上海都算不上。你以為那些大陸人來香港買樓是貪圖香港的樓又貴又細嗎?他們看中的正是香港和大陸的距離啊!

「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認為福利主義才是經濟發展的動力。只有實現了全民退休計劃、失業保險、行業補貼這些福利保障,人們才能安心做自己想做之事,而不需要個個為生活被迫只顧眼前,謀求短期利益。北歐國家如芬蘭瑞士,人口和香港差不多,福利就做得很好,能夠鼓勵創造力。香港曾經也是一個珠寶鐘表中心,並不僅僅是一個集散地,經濟發展的後勁不足就是因為沒有一個鼓勵創新的社會福利保障。我參加社民連不僅是因為我認同它的社會民主主義理念,而且因為它是一個行動黨。」

我說: 「提到行動,你在四月八日《壹周刊》上的幾處發言我抄來想問問你。首先,你說『溫和乖仔已不合時宜,只有抗爭才能獲勝』,那是怎樣的抗爭?怎樣的勝利?」

他說: 「抗爭分議會內外進行,我支持一切合情合理合法的行動。這個世界哪有強迫來的和諧?能說服得了我才會跟你和諧。至於勝利,分兩層解:其一、香港拿回本應有的民主,也就是基本法附一附二中所賦予的普選權利;其二、中國大陸結束一黨專政,實現民主制度。」

我說: 「你還談及自己『重結果不重細節』,很有不擇手段的意思,看得我擔心。最近商台『十八仝人』節目被你們『香港人網』踩場,還打人家車窗被警方起訴了,有沒有這事?」

他說: 「拍打車窗被起訴的不是我們,是FM101,『香港人網』身上沒有官司。我一向主張搞運動要有勇有謀,講究『何時做何事』。」

我說: 「我看你這樣的人,應該不會說出『終極目標是入立法會』這種沒水平的蠢話吧?」

他哈哈大笑,說: 「入立法會當然不是我的終極目標,《壹周刊》寫錯了。那是我從政路上必要而關鍵的一步,二○一二如果實現不了,二○一六也肯定行了。」

我說: 「葉劉愛將陳岳鵬辭去區議員,轉去做特首辦特別助理。你怎麼看? 會不會補選該區議員職位?」

他說: 「他見利忘義,直情係『『』飯應』啦!最後一年都等唔及做埋好好睇睇,比某些人批評的何姨姨(何秀蘭)仲衰!這樣過橋抽板,根本不是有心服務市民。我會參加補選區議員。」

我說: 「那二○一二你要到立法會去了,不是也做不完兩年區議員嗎?」

他說: 「可以做雙料議員嘛。不過到時候可能就要全職做議員了。」

難得少年狂

讀者從上文或許已經看出,我不僅對政壇政治相當白癡,對政治人物(哪怕目前還只是個薯仔的政治人物)亦不存好感。任亮憲今年三十一歲,他使我想起我的幾個年紀相若的朋友。

有一個大陸朋友,是局長公子,年紀輕輕已任地方要職,有志進入中央政治局,偶爾托我從香港帶「明鏡出版社」那些揭密中央要員背景的書給他看。他和任一樣,是一個聰明、英俊、有家庭背景和政治抱負的年輕人,同樣地睡眠不足,可他是因為晚晚忙於應酬人際關係。我常開玩笑說,他雖然人還在地方,但官腔已到達中央水平了。

阿寥是一個有過政治抱負的香港社運青年,他的政治知識和頭腦令我佩服,而只比任小一歲。可是他有來自家庭的經濟負擔,香港唯一能夠給他一份體面收入的政黨是民建聯,由是他乾脆加入政府,用當公務員來「洗(社運的)底」,從此只遠遠憑弔那一段崢嶸歲月,向一個寫愛情版的陌生人訴說他對民主的渴望。

至於我其他那些所謂「三十而立」的大陸和香港朋友:結婚的、離婚的、轉工的、供樓的──總逃不出「營營役役」四字,看得我膽顫心寒。

任亮憲是個狂人。他從十六歲起一面上學一面在銀行兼職,如今做到公司董事,全憑一己實力和個性。他○四年回港工作,此後每年香港的大型民主集會都有他,卻是直到去年十二月偶然在維園《城市論壇》發言才意外地脫穎而出出類拔萃。他固然還沒有換回特區護照,可現今在香港話事的,有幾個持特區護照?那拿特區護照的,又有幾個能為香港做主?

任亮憲本來在金融界撈得好好,沒打算從政,這下一發而不可收,亦不想收。他才進社民連,已經敢對我說: 「縱觀歷史,所有左派的出路都是向右移,我要帶領社民連向右移。」他還覺得香港社會太右了,需要向左移一點。

我為了看看這個人將如何帶領香港向左、社民連向右,決定二○一二去投他一票。反正,不行就再去投票把他換了──這,就是我對民主的一點粗淺認識。

問王雅雋

「星期日談情」版主筆,每周談情論性,嚮往民主但政治冷感。

答任亮憲

alais 馬草泥。近月在「城市論壇」出沒,經常引發台上台下罵戰,被喻為「維園阿哥」,近日傳出有意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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